去年深秋,我在西安城墙根下偶遇一位满头银发的教授。他正端着搪瓷碗蹲在路边吃胡辣汤,油泼辣子染红了白胡子。“您研究了一辈子周礼,最终悟出什么道理?”我半开玩笑地问。老头嘬完最后一口汤,眯着眼说:“礼失求诸野——但现在的学术基金,偏要我们去野地里找礼盒。”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作为参与过三次省社科基金项目的老兵,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可能陷入某种集体性迷失——那些装帧精美的结项报告里,究竟有多少是真正扎进黄土高原沟壑的思考?
一、立项的“密码学”与真实的陕西
现在的社科基金申报越来越像破译密码游戏。你得精准预判“乡村振兴”“文化自信”“秦岭生态”这些关键词的排列组合,就像老陕吃泡馍要掌握掰馍的黄金尺寸——掰大了不入味,掰小了没嚼头。去年某高校青年教师靠“数字经济赋能秦腔传播”拿下重点课题,但项目组里连个能吼完整段三滴血的人都找不出。
这让我想起汉中某县文化馆的老陈。他花了二十年整理羌族傩戏手稿,申请经费时却被质问“创新点在哪里”。老头一跺脚:“老祖宗的东西非要加个二维码才叫创新?”最终用毛笔小楷写了封长信,末尾附言:“傩面不会说话,但比某些论文更懂什么是人间烟火。”
二、结项报告里的“兵马俑困境”
参观兵马俑时导游总说“每个陶俑面目不同”,但基金结项报告却越来越像批量烧制的陶俑——同样的理论框架、同样的政策建议、同样那句“填补了学界空白”。某次评审会上,我看着连续三篇关于丝绸之路的论文都引用同样的外文文献,突然觉得我们像在玩学术版的“大家来找茬”。
更吊诡的是,真正有泥土气的发现反而难以过审。有位朋友长期跟踪陕北说书艺人,发现传统曲艺复兴的关键根本不是政府补贴,而是抖音直播间里老艺人和00后观众的“隔空对骂”。这种鲜活结论却被批“缺乏理论高度”,最终改成四平八稳的“新媒体传播策略研究”才得以通过。
三、从碑林拓片到数据爬虫
或许问题不在于基金本身,而在于我们患上了“学术甲亢”——总是亢进地追逐新概念,却失去沉潜的耐心。就像西安碑林的拓片师傅,现在年轻人宁愿学Python爬数据,也不愿苦练腕力拓碑文。某次调研中,我发现某县图书馆珍藏的民国县志电子化率100%,但纸质原件被鼠啃虫蛀无人问津——我们是不是在把文明装进云盘时,弄丢了文明的体温?
值得庆幸的是,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坚守。认识个90后博士扎根凤翔做泥塑手艺人口述史,经费见底时干脆在村里支摊卖起改良版泥老虎。后来他在结项报告里写:“当老乡们围着货摊说‘这虎娃比博物馆的活泛’,我忽然懂了费孝通为什么说文化是活出来的。”
结语:在羊肉泡馍的哲学里
回望那次城墙根的对话,我现在觉得老教授说的“礼盒”是个绝妙隐喻——精致包装的学术成果,是否反而成为阻隔真知的套子?就像西安回民街的网红泡馍店用镀金碗盛汤,但老食客都知道,最好那口永远在巷子深处油垢斑驳的灶台上。
或许社科基金真正的价值,不在于生产多少符合学术范式的论文,而能否保护那些蹲在路边啃冷馍却眼睛发亮的研究者。毕竟三秦大地的智慧从来不在高阁之中,而在百姓咥面时溅落的辣子里,在老乡们用陕西方言吼出的秦腔里——这些活色生香的东西,哪是几句“对策建议”能装得下的?
(后记:写完此文第二天,新闻弹出某高校教授用社科基金经费给民歌艺人买酒“激发创作灵感”被通报。你看,总是喝酒的人被查,劝人喝酒的课题反而评优——这大概是最具荒诞感的田野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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