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在台北松山区的咖啡馆里偶然听到邻桌的对话。两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正兴奋地比划着,桌上摊开的不是合同文件,而是一张画满箭头的K线图。”这只股票我昨天又加码了200张,”其中一人压低声线却掩不住语气里的亢奋,”反正还会涨,怕什么?”
这种场景在1980年代末的台湾街头再寻常不过。但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当我观察当下的台湾股市时,竟然嗅到了相似的气息——那种混合着贪婪、焦虑和盲目自信的特有味道。
泡沫的本质是自我欺骗
我们总喜欢给泡沫赋予某种神秘色彩,仿佛它是某种外来物种突然侵袭了市场。但真相是,泡沫从来都是自内而生的集体幻觉。台湾股市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把这种自我欺骗变成了全民运动。

我记得大学时修过一门经济学课程,教授在讲到有效市场假说时轻蔑地笑了笑。”在台湾股市,”他说,”你会发现人们更相信庙里求的签诗,而不是财务报表。”当时觉得是玩笑话,直到我亲眼看到某家电子公司的股价在连续亏损三年后反而暴涨200%,只因为老板去某间知名宫庙安了太岁。
这种非理性不仅仅体现在散户身上。我认识的一位基金经理私下坦言,他们团队做决策时经常要参考”市场情绪指标”——说白了就是看Line群组里散户们在疯传什么消息。”基本面分析?那只是写给客户报告用的装饰品。”
流动性的狂欢与诅咒
央行持续的低利率政策释放出的巨额流动性,像糖浆一样淹没了整个市场。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玩的游戏——只要不断往杯子里倒水,纸船就会一直浮着。但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问:如果水停了怎么办?
有个现象很值得玩味:台湾股市的日均换手率常年高得离谱。这意味着什么?说明大多数人根本不在乎长期持有,而是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我做过一个小实验:随机询问10个近期进场的投资者,能否说清所持股票的主营业务。结果有6个人完全答不上来,3个人答错,只有1个人能说个大概。
更荒诞的是,某些股票的涨跌竟然开始和公司基本面完全脱钩。一家传统制造业公司,因为名字里带”光电”二字,就被当成科技股爆炒。董秘办不得不发公告澄清”本公司不涉及半导体业务”,股价却继续涨停——市场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想要讲故事的材料。
断裂的齿轮
最让我忧心的是资源配置的严重扭曲。有创新能力的初创企业融不到资,而某些靠炒作概念的老牌公司却可以轻松增发股票。这就像是一个代谢失调的机体——营养都流向了脂肪细胞,肌肉组织却在萎缩。
我采访过一位从事机器人研发的创业者,他的公司三年拿了七个国际专利,却连2000万新台币的融资都谈不下来。”投资人总是问什么时候能上市,”他苦笑着说,”却没人问我们的技术领先竞争对手多少。”
与此同时,某家主营收入连续下滑的食品公司,因为宣布要成立”元宇宙事业部”,股价一周内涨了150%。公司总经理在发布会上连NFT和区块链的区别都说不清楚,但这不妨碍券商出具买入评级报告。
虚假的安全感
当局似乎很享受这种”繁荣”。税收增加了,选民满意了,国际媒体也开始吹捧”台湾经济奇迹”。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整个金融体系的风险敞口正在悄然扩大。
有个数据很能说明问题:台湾家庭的资产配置中,股票和基金占比已经突破40%,远高于日韩等邻国。这意味着一旦市场转向,受到的冲击将是毁灭性的。就像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给篮子装上了轮子往山坡下推。
我父亲那辈人经历过1990年那场股灾,他至今记得当时如何在一夜间损失了毕生积蓄。”那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股神,”他回忆道,”直到醒来发现自己在天台上排队。”
尾声:还会重演历史吗?
也许我是过度悲观了。也许这次真的不一样——有了更完善的监管,更聪明的投资者,更先进的风险控制工具。但当我看到大学生们翘课看盘,主妇们用买菜钱炒股,上市公司靠改名字拉升股价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疯狂的年代。
市场永远不会吸取教训,因为参与市场的永远是同一类人——贪婪又健忘的人类。台湾股市的特殊性在于,我们把这种周期性发作的狂热症,包装成了一种地域特色。
离开咖啡馆时,那两位西装男士已经开始讨论抵押房产加码入市。窗外,证券交易所的电子屏依然红火一片。我不知道这场盛宴还能持续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当音乐停止时,一定有人来不及找椅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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