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在上海参加了一场ESG主题的闭门沙龙。圆桌旁坐着几位掌管百亿资金的基金经理,西装革履,谈吐优雅。但当话题转到”如何量化一家化工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时,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有人开始频繁推眼镜,有人不自觉地转动手中的钢笔。最资深的那位老兄,在抿了口普洱茶后突然笑道:”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给资本穿件绿色外套罢了。”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当时还对ESG充满浪漫想象的我。
被异化的道德标尺
ESG评分体系最讽刺之处在于,它把道德做成了标准化产品。就像超市里的有机蔬菜,贴着认证标签就能卖出三倍价钱。我见过某石油巨头在ESG报告里用整整八页篇幅宣传其植树项目,却把页岩气开采的环境成本压缩成两行小字附注。更妙的是,这家公司的MSCI ESG评级居然是行业领先——因为评级机构把”转型努力”纳入了评分权重。
这让我想起大学时旁听的哲学课:当善行被明码标价,道德本身就成了可交易的期货合约。现在基金经理们不再争论”什么是好公司”,而是争论”怎样的数据包装更能讨好评级模型”。某个做新能源的朋友私下吐槽:”我们研发部整天在算,是装光伏板还是买碳配额对ESG评分提升更划算——这和他妈的应试教育有什么区别?”
绿色溢价与平民税
最近帮母亲整理理财账户时,发现她持有的某只ESG基金重仓股里,赫然列着某知名电动车企业。这位一辈子骑自行车买菜的老人很困惑:”听说他们工厂流水线工人每天站12小时?这算哪门子社会责任?”
问题就出在这里。当前ESG评价体系对劳工权益的权重,往往抵不过”减碳贡献”的零头。资本追逐的从来不是真正的可持续发展,而是”可持续”这个概念带来的估值溢价。当北上深的白领们为持有ESG基金自我感动时,可能正间接推高着云南山区光伏电站工人的劳动强度——这种割裂感,像极了那些把废旧衣服塞进H&M回收箱就觉得自己拯救了地球的消费者。
更不必说ESG投资隐含的阶级偏见。符合标准的多是大型上市公司,而真正扎根社区的小微企业——比如用传统工艺减排的陶瓷作坊,或者给残疾员工支付超额社保的家族工厂——根本入不了机构法眼。这种用资本规模倒推道德价值的逻辑,本质上是用中产阶级的审美给世界经济重新划线。
测量盲区与数字暴政
最让我不安的是ESG正在催生新型的形式主义。某次调研中,我意外发现被多家基金重仓的”ESG标杆企业”,其引以为豪的性别平等数据居然是通过裁撤基层男员工、同时给女性高管虚职来实现的。更荒谬的是,当他们把董事会女性比例从18%提升到30%后,碳排放数据居然悄悄从报告附录里消失了——就像变魔术时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红绸巾。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越来越多的ESG基金开始跑输大盘。当所有人都按同样的评分卡选美,最终选出的往往是整容技术最精湛的选手,而非真正天生丽质的美人。就像Twitter上某个毒舌评论说的:”ESG正在重复GMAT考试的悲剧——最初能筛选出优秀人才,最后只筛选出擅长考试的人才。”
微光仍在缝隙中闪烁
但就此全盘否定ESG未免太悲观。上个月在浙江调研时,我遇到一家给渔船做废旧渔网回收的初创企业。创始人原是渔民出身,办公室墙面上还贴着泛黄的海图。”大基金看不上我们,”他泡着自家晒的海带茶笑道,”但有个荷兰养老基金来了三次,最后盯着我们给船员买意外险的账本看了半天——你说怪不怪?”
这个故事暗示了某种转机:当ESG从追逐评分的军备竞赛,回归到具体而微的价值发现,它才能真正触及可持续发展的内核。就像真正的好老师不会只教考试重点,而是教会学生如何思考——或许ESG的终极形态,不该是资本市场的道德考官,而该成为价值发现的显微镜。
深夜写这些文字时,窗外正飘过某ESG基金的巨幅广告:”投资未来,守护蔚蓝”。灯光映在玻璃幕墙上,恰好遮住了后方施工中的高耗能写字楼。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构图,或许正是这个时代最诚实的注脚:我们一边修补漏洞,一边制造新的裂缝。
而真正的进步,可能不在于找到完美方案,而在于保持这种撕裂感带来的清醒。就像那个基金经理的茶杯——当普洱的醇香混着尖刻的自嘲咽下喉咙,至少证明还有人拒绝把道德穿成皇帝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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