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被盖章:留学基金委与一代人的身份困境

去年冬天,我在柏林的一场学术会议上遇见小林。这个曾经在北大数院碾压众人的天才,如今在德国做着博士后研究。酒过三巡,他突然问我:”你说,我们这批人算不算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等我回答,他自己笑了,”毕竟都是国家出钱培养的,最后却没几个回去。”

这话像根刺,扎进了那个我们都不愿触碰的话题——中国留学基金委(CSC)那张薄薄的资助通知书,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纸契约的重量

我必须承认,第一次拿到CSC录取通知时,手是抖的。不是夸张,真抖。那种感觉就像中了彩票,却又清楚地知道这张彩票背面写满了条款。全额资助啊,每个月1300欧的生活费,这在2016年简直能在柏林过得像个小贵族。但随之而来的是那份需要公证的资助协议书——学成后必须回国服务两年。

中国留学基金委

当时有个师兄说得妙:”这就像婚姻,婚前都觉得两年不算什么,真到要离婚的时候才发现牵扯有多深。”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我们那批32个人,现在回国的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人里,有的咬着牙给CSC赔款(金额是资助总额的1.3倍,还得算上利息),有的在绞尽脑汁办延期,还有更绝的——有个哥们在瑞典找了个研究所的工作,现在每年回国探亲都像做贼。

中国留学基金委

被数字绑架的留学梦

CSC官网上的数据很漂亮:每年资助超过2.5万人,覆盖160多个国家和地区。但这些数字不会告诉你,在慕尼黑工大的实验室里,有多少中国学生一边做着实验一边计算违约金的汇率;也不会告诉你,在巴黎高师的图书馆,有人整整三年没敢回国探亲,就因为怕被”劝返”。

最讽刺的是,我们这批人恰恰是最”听话”的那类学生——成绩好、背景干净、政治审查无忧。可正是这群乖学生,在见识过西方的科研环境和生活品质后,陷入了最深刻的精神分裂:既要对得起国家的培养,又放不下个人的发展。

有个在苏黎世联邦理工读博的女生跟我说:”每次看到国内媒体骂留学生不爱国,我就特别想哭。我们不是不爱国,是爱不起了。”

剪刀差里的青春

说实话,CSC的政策本身无可指摘。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权要求公费留学生回国服务。问题出在时差上——不是时区的时差,是发展的时差。

当一个在德国拿了洪堡学者称号的青年教授,回国后发现自己连个独立的实验室都申请不到;当一个在剑桥做了三年博士后的研究员,发现国内高校”非升即走”的压力比国外还大;当一个个在国际期刊发过顶刊的学者,不得不花半年时间应付各种行政表格… … 回国服务两年这个看似公平的契约,实际上成了场不对等的交易。

这让我想起个细节:CSC的违约赔偿金是按当下汇率计算的。2016年拿资助时欧元汇率是7.4,现在跌到了6.8。提前违约的人反而因祸得福,这种荒诞感简直能写进黑色幽默小说。

身份认同的裂变

最要命的是,CSC经历正在制造一种新型的身份焦虑。我们既不像自费留学生那样自由,又比国内学生多了一重”原罪”;既享受了国家红利,又要承受”为什么不回来”的道德审判。

有个在荷兰呆了五年的朋友说,他现在最怕过年。亲戚们一边夸他”有出息”,一边话里话外问”什么时候报效祖国”。他说自己像块夹心饼干,中间的奶油都快被挤出来了。

也许CSC最深刻的悖论在于:它用最慷慨的方式送我们去看世界,却希望我们看过世界后还能安于一方天地。这就像把鹰喂饱了让它飞,又指望它不忘归巢——可问题是,鹰一旦尝过翱翔的滋味,巢穴就再也装不下它的翅膀了。

(后记:写完这篇文章后,我特意查了查CSC的最新政策。惊喜地发现他们开始试点”优秀毕业生豁免回国服务”了。看,体制也在慢慢改变。只不过,那些已经陷入两难境地的”前辈们”,他们的身份困境又该由谁来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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