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某城的地铁站里见过一个老乞丐,他蜷缩在自动售票机旁,像被时代抛弃的零件。不锈钢墙壁映出他佝偻的身影,与LED屏幕上闪烁的”智慧出行”标语构成荒诞的蒙太奇。每当列车进站时卷起的风中,他破碗里的几枚硬币便发出微弱的哀鸣——这或许是对地铁投资最残忍的讽刺:我们砸下数千亿建造地下宫殿,却容不下一个无家可归者的立锥之地。
地铁从来不只是交通工具,更像是权力与资本的合谋。某市去年宣布新建三条线路时,沿线地价在一夜间暴涨47%,开发商连夜用红色帷幔遮住售楼处的价格牌。我的朋友李工——某隧道局测量员——醉醺醺地说他们最新采购的德国盾构机,”每转一圈吞掉的价值够我老家全村吃三年”。说这话时,我们正坐在24小时运营的施工板房里,窗外泥头车的轰鸣声像极了这个时代的饥饿嘶吼。
更吊诡的是,越是豪华的地铁网络,越会制造新型贫困带。去年我在西北某市调研,发现传统商圈因地铁改道而集体凋敝,那些经营了三代人的老铺子,如今玻璃门上贴着”地铁施工致客流锐减”的告示。而新城区的mall里,奶茶店小妹要坐18站地铁回到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她三分之一的工资都消耗在通勤路上——这种现代性悖论让我想起博尔赫斯的地图寓言:我们最终被自己精心绘制的网络所囚禁。
某些专家总爱用”客流强度”来论证投资的正当性,却故意忽略那些被统计模型过滤掉的人类代价。去年冬天某日凌晨,我跟着巡道工老张检查轨道,在隧道深处发现用防水布搭的窝棚,里面住着拾荒的母子三人。”比桥洞暖和”,那个女人说着把半瓶矿泉水瓶改装的油灯往暗处藏了藏。此刻头顶正驶过满载996打工人的末班车,两组人群在垂直空间里擦肩而过,仿佛互不干涉的平行宇宙。
或许我们该重新审视地铁建设的价值坐标系。当某省会城市为争创”地铁城市”头衔透支百年财政时,当某些幽灵线路在卫星图上划出优雅却无用的弧线时,那些被拆迁的百年老树、被填埋的历史遗迹、被永久改变的城市肌理,又该计入谁的资产负债表?有规划界朋友私下吐槽,现在某些地铁项目与其说是交通工程,不如说是当代版的”丰碑情结”——我们急着把钢铁巨龙埋进大地腹腔,却忘了追问它究竟为谁而奔跑。
最后一次见那位老乞丐是在市政广场的听证会上,他居然换上了还算整洁的旧西装,结结巴巴地问人大代表:”能不能在站台里划个角落让我们这些老骨头避避风?”穿条纹衬衫的官员温和回应:”地下空间属于全体市民,我们要考虑市容市貌和国际形象。”玻璃幕墙外的地铁口正吐出黑压压的人流,像极了被巨型机械消化后又排出的养分。
或许未来的考古学家会对着我们的地铁遗迹困惑:这个文明为何如此痴迷于向地心开拓,却任由地表的生活长出越来越多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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