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深夜,我接到老陈的电话。他在江苏经营一家小型医疗器械公司,声音里透着精疲力竭:“刚和租赁公司的人喝完酒,他们现在放款比审犯人还严。”老陈想通过融资租赁购入两台影像设备,材料反复补充了三轮,最终卡在某个模糊的地方性政策解读上。“他们说现在‘不鼓励’这类标的物,可文件白纸黑字没这条啊!”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咔哒一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我近年来在融资租赁行业听得越来越多。
表面上,监管的缰绳正在收紧——银保监会去年底那纸融资租赁公司监督管理暂行办法像一把梳子,试图将数万家机构里那些“伪租赁”、“类信贷”业务梳理干净。注册资本门槛抬高了,杠杆倍数框死了,客户集中度设了红线。这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正确,如此符合金融去杠杆的宏大叙事。
但魔鬼从不居住在宏观条文里,而是潜伏在执行层面的毛细血管中。
我观察到一种令人不安的转向:许多租赁公司正在用“合规”之名,行“避险”之实。他们越来越像传统银行,热衷于政府平台、国企和上市公司业务——这些固然安全,但本质上与租赁“服务中小企业”、“促进设备流通”的初心背道而驰。真正需要资金活水的中小企业、个体经营者,反而被更高的事前审查门槛、更苛刻的担保要求挡在门外。这像极了因噎废食,因为害怕极少数坏账,干脆将一整片田野荒芜。
这让我想起2017年在天津东疆保税区参加的一次行业论坛。当时一位资深从业者痛心疾首:“我们的租赁业正在信贷化,丧失了对资产本身价值的理解和处置能力!”台下掌声雷动,但散会后绝大多数人依然奔着利差最大的类信贷业务而去。如今监管的铁拳落下,这种扭曲非但没有矫正,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固化——从前是假装做租赁,现在是假装合规。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在“服务实体经济”的最高指示下,租赁公司对实体经济的风险偏好却降至冰点。我们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悖论:政策越是强调支持中小企业,执行机构就越害怕在这类客户上出错,审批链条就越长,风控条款就越苛刻。结果就是,政策的本意和政策的实效,在南辕北辙的道路上加速狂奔。
老陈最终没能拿到那笔租赁款。他苦笑着说打算去找民间资金,“利息是高点儿,但人家至少不把我当潜在诈骗犯审。”挂掉电话,我盯着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霓虹灯依旧闪烁,但某些经济的毛细血管,正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硬化。
或许,真正需要监管的不仅是租赁公司的资产负债表,更是那种宁愿无所作为也不愿承担一丝风险的心态。当金融失去所有冒险的勇气,它还能否被称为金融?而当融资租赁失去对实体资产的热爱与信任,它又与当铺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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