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广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亢奋。金融危机余波未平,四万亿刺激计划刚落地,各地政府像拿到糖果的孩子般兴奋——而我们这些所谓的“金融顾问”,则成了最抢手的包装师。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年夏天在南宁一家老牌茶楼里,某县城开发区主任攥着我的手说:“兄弟,帮我们做个‘现代化’的融资方案。”他特意在“现代化”三个字上咬了重音,眼角闪着某种介于雄心与贪婪之间的光。茶桌底下,他的皮鞋尖一直在无意识地敲击地面,像极了那个时代躁动的心跳。
政策文件里的文字游戏
当时最讽刺的是,几乎所有平台公司的章程都长得像孪生兄弟——开头必定引用国务院红头文件,中间塞满“促进产融结合”“创新投融资机制”等漂亮话,最后章程细则里却暗藏玄机。有个地级市的平台公司甚至把“文化旅游开发”条款写得能涵盖房地产项目,这文字游戏玩得,让专业律师都叹为观止。
我参与过某市交通投资集团的方案论证会,会议室墙上挂着“科学发展”的书法作品,桌底下却在传阅着如何规避43号文约束的备忘录。有个年轻科员怯生生问是否要预留风险准备金,分管副市长笑着拍拍他肩膀:“小伙子,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后来那家平台公司发行了15亿市政债,其中3.8亿莫名流向某个度假村项目——这事直到五六年后的审计风暴才被掀开。
狂欢中的清醒者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昏了头。我认识某县财政局长老周,是个戴着深度近视镜的老牌财经学院毕业生。当周边县市都在把平台公司当提款机时,他硬是顶着压力给自家平台设了三道防火墙:项目现金流测算、抵押物超额覆盖、资金流向实时监控。当时被同僚笑话“穿着棉袄晒太阳”,结果2014年银根收紧时,全县就他们一家平台没爆雷。
老周有次喝多了跟我说掏心话:“你看那些高速路绿化带,为什么每隔百米就换种树?因为不同标段是不同领导亲戚中的标啊…”他忽然收住话头,给自己倒了杯三花酒,“算了,我这种老古董,迟早要被淘汰的。”
数字迷宫里的幽灵
最魔幻的是某些平台的报表艺术。某市一家农业投资平台常年保持12%以上的净资产收益率,细查才发现他们把政府补贴做成主营业务收入,把征地补偿款计入资本公积——这财务魔术搞得,连去调研的券商分析师都竖大拇指:“这创意够写进教科书案例。”
有家文旅平台更绝,把山上几块天然巨石评估成1.2亿资产注入公司,评估报告里写着“兼具观赏价值与地质研究价值”。后来平台解散时,这些“优质资产”200万都没人要,最终砸碎当了路基料。
时光给出的答案
如今十五年过去,再回头看2009那场融资狂欢,像极了暴雨后涨潮的河流。当时觉得是在筑坝蓄水搞发展,现在看分明是很多地方在裸泳——区别只是谁泳技好些,谁更早摸到救生圈而已。
最近听说当年那个敲皮鞋尖的开发区主任早已高升,老周则退休后开了家米粉店。有次我去他店里吃粉,看见墙上贴着他手写的价目表,每笔账都清晰到加卤蛋加1.5元、酸笋免费——这恐怕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实在的一份报表了。
粉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老周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其实当年要是所有平台账目都像我这汤底一样透明,现在很多烂摊子根本不会发生。”我埋头喝汤没接话,只觉得这碗三鲜粉的滋味,比任何经济模型都来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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