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在北京中关村一家咖啡馆里，目睹了一场堪称行为艺术的融资路演。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的年轻人，正对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投资人，用近乎传销般的热情描述着他的”社交元宇宙宠物电商平台”。他说了四十七次”颠覆”，二十三次”万亿级市场”，却始终没能说清楚——用户为什么要放弃微信聊天和淘宝购物，转而去他的虚拟世界里养一只会说话的电子狗。
这让我想起2015年O2O狂热时，连小区门口修鞋的大爷都在计划开发”互联网+修鞋APP”。七年过去，资本的游戏规则没变，变的只是包装概念的口袋魔术。现在最时髦的说法是”Web3.0″和”元宇宙”，虽然我怀疑那些满嘴NFT的投资人，自己都分不清区块链和超级账本的区别。
互联网融资早就异化成某种行为经济学实验。创业者不再解决真实痛点，而是精心设计”资本诱饵”——把陈旧的商业逻辑裹上算法糖衣，把普通的服务包装成”数据智能”。有个做餐饮SaaS的朋友苦笑说，现在拿投资的关键不是系统多稳定，而是能不能在BP里塞进”数字孪生”和”深度学习”这类术语。他的原话是：”你要假装在改造人类就餐文明，而不是仅仅帮餐馆省点人力成本。”
资本对故事的饥渴正在制造系统性幻觉。我见过最荒诞的案例，是某个主打”AI情感陪伴”的项目，靠给孤独人群推送鸡汤语录，估值竟然冲到2亿。投资人私下承认这项目大概率会死，但坚信能在崩盘前找到接盘侠。这种击鼓传花式的狂欢，让人想起荷兰郁金香泡沫——只不过现在炒作的不是花卉，而是根本不存在的用户需求。
更令人沮丧的是，这种扭曲正在反噬创新本身。真正需要长期投入的基础技术研发无人问津，反倒是那些能快速制造数据泡沫的模式创新大行其道。有个做工业传感器的工程师告诉我，他们团队苦熬三年突破的技术瓶颈，获得的关注度还不如一个大学生做的”社交裂变小程序”。资本用短期回报率作为唯一尺码，量出了互联网世界的畸形身材。
或许我们该重新审视”融资”这个词的本义。融字本有调和、融通之意，现在却变成了资本与创业者的互相绑架。创业者被迫编造增长神话，资本方不得不假装相信——这种共谋关系让我想起婚姻咨询室里那些各玩各却还要维持表面恩爱的夫妻。
前两天遇到个做农村电商的创业者，他说了句大实话：”现在拿投资就像谈恋爱，你得先整成网红脸，至于内在合不合适，等结婚后再扯皮。”他最终拒绝了机构的TS，宁可慢点发展也要保住产品调性。这种”反融资”的选择，在当下反而显得格外叛逆。
当所有人都在谈论估值倍数和退出路径时，或许真正的创新正悄悄发生在资本视线之外。那些不需要烧钱补贴就能自然增长的产品，那些解决真问题的笨办法，那些拒绝扮演”风口上的猪”的固执团队——他们可能在重建互联网的另一种可能性。
融资本该是加速器，现在却成了目的地。当创业变成一场精心设计的资本行为艺术，或许我们都该停下来问问：我们到底是在用互联网改变世界，还是在帮资本完成又一轮的跑马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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