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踏入股市那年,恰逢金融危机余波未平,满街都是打折的资产和破碎的梦。证券交易所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廉价咖啡、汗水和打印纸混合而成的,属于失败者的甜腥。老张,那个总穿褪色夹克的老股民,指着不断跳动的红绿数字对我说:”瞧见没?这是现代斗兽场,只不过狮子吃人不见血。”
我那时年轻,以为他说的是诗意化的比喻。十二年后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比喻。
头三年,我和所有新手一样,沉迷于技术分析的巫术。凌晨四点爬起来画K线,把移动平均线当成圣经,在论坛里和陌生人争论MACD指标的神圣性。现在回想起来,那套东西本质上和部落里围着篝火跳舞求雨的仪式没什么区别——我们都需要某种仪式感来对抗随机性的恐惧。最讽刺的是,我真的靠这个赚过钱,在2015年那波疯牛里,我的账户翻了四倍。当时觉得自己是天才,后来才想明白,那不过是猪在风口上飘了一会儿。
真正让我清醒的是2016年熔断的那个早晨。我在开盘前精心计算了所有支撑位,设置了自以为聪明的止损单。然后看着屏幕在九点十七分变成一片死寂。所有精妙的计算,所有熬夜研究的模型,在规则本身的崩塌面前变成了笑话。那天我坐在电脑前吃了整整两包烟,尼古丁的苦涩第一次有了形而上的味道。

从此我患上了一种职业病的后遗症:在超市看见价格波动会下意识分析趋势,看新闻时自动给每条信息贴上”利多””利空”的标签,甚至谈恋爱时都会不自觉计算情感账户的投入产出比。股市最可怕的不是亏钱,而是它会重塑你的认知框架——你会开始用交易的思维解构整个世界。
有个雨夜我在便利店遇见老张,他正在加热一份打折盒饭。”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亏钱吗?”他忽然问,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人类的大脑进化来抓兔子,不是用来理解概率的。我们总在寻找因果关系,就算面对的是纯粹随机漫步的魔鬼。”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我的脊椎。后来很多年,每当我又陷入过度交易的狂热时,都会想起那个雨夜便利店荧光灯下冷掉的盒饭。老张三个月后死于心梗,交割单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茅台股票上,这次他总算猜对了方向,只是没等到开盘。
最近两年我开始理解,股市本质上是个巨大的认知战战场。那些真正的赢家,赚的从来不是企业成长的钱,而是认知差的钱——在大多数人还没意识到价值时买入,在大多数人陷入狂热时卖出。这个过程残忍得像生物剥制术,要把大众情绪剥制成标本钉在墙上研究。有时候半夜复盘,我会被自己眼神里的冰冷吓到,那里面住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上个月和做私募的朋友喝酒,他醉醺醺地吐真言:”我们现在都用AI监控散户情绪了,通过社交媒体的语义分析预判群体行为。'”我握着酒杯突然很想笑,人类花了三百年把市场理性化,最后发现最大的阿尔法收益来自对非理性的精准围猎。
也许老张说得对,这确实是斗兽场。只不过狮子早就数字化了,而绝大多数人至死都以为自己在参与游戏,其实不过是游戏里的NPC。现在我的交易系统里依然保留着技术指标的模块,但更多是作为纪念——纪念那个曾经相信能找到圣杯的,天真的我自己。
窗外霓虹闪烁,K线还在永无止境地跳动。某个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炒的根本不是股票,而是人类对确定性的永恒渴望,以及这种渴望必然破灭时产生的巨大能量。这大概就是金融市场的永动机,用希望和绝望做燃料,比核聚变还持久。
桌上的咖啡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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