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是债,还是远方?
去年夏天,我开车横穿某中部省份,导航不断提示“前方道路施工,请绕行”。绕来绕去,反而闯进了一条刚竣工的高速——双向八车道,崭新的沥青反着刺眼的光,却空旷得能拍公路电影。开了半小时,只遇见三辆车:一辆抛锚的货车,一辆巡逻的路政皮卡,还有我的二手大众。夕阳把隔离带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突然有种荒谬感——这路修得,简直像给外星人准备的。
这种“超前规划”背后,是中国式公路投资的典型逻辑:先把路抻开,等人和钱慢慢填进来。官方术语叫“适度超前基础设施”,但“适度”二字弹性太大,像橡皮泥捏的秤砣。有些地方,路网密度快赶上毛细血管了,车流却比高原氧气还稀薄。你说这是浪费?地方官员会掰着指头给你算账:拉动了水泥、钢铁、机械、就业…GDP数字漂亮得像精修照片。但数字从不告诉你,那些藏在财政报表角落的隐性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认识一位在县交通局干了二十年的老工程师,他私下吐槽:“现在修路不像我们那年代——哪缺补哪,现在是谁嗓门大、谁会跑部钱进,路就先修到谁家门口。”他去年参与评估某贫困县的旅游公路项目,可行性报告里预测年游客量百万级,结果开通后日均不到五十辆车。“报告是外包给大学课题组写的,数据?把隔壁知名景区的数字打了个七折直接抄的。”
这种荒诞剧每天都在上演。公路投资早已超越交通本身,变成政治经济学游戏——用钢筋水泥堆砌政绩,用未来收益质押当下繁荣。最魔幻的是,某些“扶贫路”修得比一线城市高架还阔气,但沿线村民依旧得翻山越岭赶集,因为出口匝道离最近村庄还有十公里。“路是给上面视察的车队走的,不是给我们走的。”一位老乡的讽刺,扎得人心里发凉。

但你说这些路全无意义?也不公平。我曾在西南山区见过另一番景象——一条挂壁公路贯通后,曾经只能靠背篓运下山的水果,现在能整车发往省城。村民第一次在家门口见到快递网点时,几个老人围着招牌摸了又摸。这条路每公里造价顶得上平原地区三倍,但带来的不仅是经济账,更是一种对封闭命运的暴力破解。
所以问题从来不是“要不要修路”,而是“为什么修、为谁修、怎么修”。当前的投资机制太像赌场:地方押注土地财政和转移支付,银行闭眼跟投,施工方赚快钱走人。最后留下的债务窟窿,要么甩给下一任,要么让全民买单。我们缺的不是路,是对投资效益的真正敬畏——那种能穿透PPT汇报、直指民生痛点的敬畏。
或许该学学浙江某些乡镇的土办法:修路前先开听证会,让沿线百姓用脚投票;项目竣工后委托第三方做车流审计,超期达不到预测值的,决策者扣绩效。甚至不妨狠一点——让鼓吹“超前规划”的官员,先去空荡荡的高速服务区住满三个月。
回望那条夕阳下的超级公路,我突然想起水浒传里杨志卖刀的故事——宝刀再好,碰上不识货的时代,只能贱卖。路的终极价值不在宽度和里程,而在于它能否让每一个普通人的生计,少一点颠簸,多一分从容。否则,再多的投资,也不过是刻在债务墓碑上的金色花纹罢了。
(写完看了眼地图,那条路最近因为车流太少,开始限速60了。黑色幽默,果然是现实最爱的修辞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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