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口与泡沫间游走的赌徒们
去年冬天在北京望京的一家咖啡馆，我目睹了一场典型的VC式对话。两个穿着Patagonia背心的投资人对着一个紧张兮兮的创业者连珠炮般发问：”你的护城河在哪里？””这个模式的网络效应能撑到B轮吗？”年轻的创始人不断擦拭额角的汗珠，像在答辩博士论文——只不过这场答辩的赌注是2000万人民币。
这让我想起硅谷流传的那个老笑话：风险投资就是在99个烂点子里寻找1个能改变世界的项目，顺便把另外98个也忽悠上市。但在当下的中国，这个游戏规则正在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异。
某种程度上，中国的VC行业已经演变成某种大型社会实验场。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最热衷于谈论”颠覆式创新”的投资人，往往在决策时最迷信流量公式和GMV神话。就像我认识的一位基金合伙人，他能用最激进的词汇描述Web3.0的未来，但最终拍板时还是要看小程序日活数据是否呈45度角上涨——这种理想主义与功利主义的撕裂感，构成了行业最生动的注脚。
更耐人寻味的是本土VC正在形成的某种”中式辩证法”。他们既相信数据驱动的理性主义，又暗中信奉风水轮转的玄学。某知名机构的创始合伙人甚至会在投决会前焚香卜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建立全行业最复杂的数学模型。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逻辑，实则折射出中国创投市场的混沌本质：在极度理性的表象下，涌动着非理性的暗流。
令人忧虑的是，当下某些投资策略正在异化为某种精致的庞氏游戏。当所有人都追逐着人工智能、新能源这些既定赛道时，估值泡沫在集体狂欢中被越吹越大。我记得某个做储能系统的项目，在六个月内估值翻了四倍——不是因为技术突破，只是因为突然被划入了”双碳概念股”。这种击鼓传花式的狂欢，最终买单的往往是最后一轮进场的国资基金。
但最让我着迷的，永远是那些逆流而动的”叛逆者”。就像那位专注投冷链物流的85后投资人，在所有人都追逐元宇宙时，他却在山东某个港口默默考察冷库项目。”比起虚拟世界的宏大叙事，我更喜欢计算每吨海鲜降低0.5%损耗带来的真实价值”，这种近乎偏执的务实主义，反而成了当下最稀缺的清醒剂。
或许中国风险投资的真正悖论在于：当所有人都在寻找颠覆性创新时，最革命性的突破反而发生在那些最不起眼的传统领域。就像无人机最早被用于喷洒农药，区块链最落地的应用是溯源普洱茶——这种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奇妙碰撞，正是这个行业最动人的部分。
站在2023年的转折点上，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行业的本质从来不是金融游戏，而是一场关于中国式创新的社会考古。每个投资决策都在无意间成为时代精神的切片，记录着我们在技术理想与现实压力之间的摇摆与抉择。
窗外又传来创业团队庆祝融资成功的欢呼声，香槟塞子蹦跳着撞上天花板。不知道这次开启的，是又一个改变世界的传奇，还是资本狂欢中转瞬即逝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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