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股市:狂热、荒诞与我的第一桶教训
那年的夏天,我揣着省吃俭用攒下的八千块钱,像揣着一颗滚烫的土豆,挤进了南京西路那家永远弥漫着烟味和汗臭的证券营业部。大厅里人头攒动,红绿闪烁的电子屏像一块巨大的催眠符,把所有人的魂都吸了进去。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正一脚踩进中国资本市场最荒诞又最真实的历史切片里。
有人说1993年是A股的“启蒙年代”,要我说,倒更像一场集体癔症。上证指数从年初的780点一路窜到1558点——只用了三个月。你买个菜都能听见摊主讨论“延中实业会不会被收购”,扫地阿姨哼着小调说“今天我的真空电子又涨了”。当时有个段子:交易所门口的自行车丢了没人管,但要是大屏幕突然黑了,能引发踩踏事故。
但最让我脊背发凉的,不是暴涨,而是那种诡异的集体逻辑。当时流行一种说法:“政府不会让股市跌”——这话现在听着像笑话,可当年连复旦教授都在研讨会上认真论证“社会主义股市的特殊稳定性”。有个穿涤纶西装的大叔天天举着搪瓷杯在营业部演讲:“资本主义股灾是剥削必然结果,咱们的调整那是国家怕老百姓赚太快!”后来我知道他是个下岗会计,拿全部补偿金买了“二纺机”,峰值时账面盈利够买三套浦东风凰自行车。
我自己也中了邪。记得有次重仓了“飞乐音响”,仅仅因为听说其总经理去深圳考察时和万科王石吃了顿饭。K线?市盈率?那时候营业部里十个人有九个不知道这词怎么写。我们像在玩一场巨大的击鼓传花,不同的是每个人都坚信鼓声永远不会停。

转折发生在二月那个阴冷的上午。央行突然提高贷款利率,股指像被抽了骨头的狗一样瘫软下去。我的飞乐音响从28块砸到11块只用了七天——恰好是我计划买结婚家具的时间周期。最讽刺的是,当时女朋友(现在是前妻)说:“要不先把股票卖了吧,家具打折到周末。”我梗着脖子回了一句这辈子最蠢的话:“国家马上要出救市政策了,巴菲特说别人恐惧我贪婪!”
现在回看,93年股市最深刻的遗产根本不是那些K线图形,而是它彻底撕碎了我们对“理性市场”的幻想。那些喊着“政策底”抄底的人,在700点深渊里割得血肉模糊;迷信“庄家必胜”的团伙,后来多数进了提篮桥监狱。倒是隔壁修自行车的老王悟出道道——他每天收摊前用营业部扔掉的交易单垫车筐,有次嘟囔着对我说:“小青年,纸上的数字涨得再高,能比我这打气筒实在?”
最近元宇宙NFT炒得火热,我看着那些数字藏品K线图,总觉得和1993年电子屏上的绿色曲线莫名重合。人类从来不会从历史吸取教训,只不过把收音机里的股评换成了直播间喊单,把纸质交割单变成了区块链哈希值。有时候我甚至恶趣味地想:要是把93年的老股民冷冻复活扔进今天的币圈,估计比我们都适应得快——毕竟他们经历过真正的荒诞。
(后记:那年最后我抱着残存的三千块钱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骑到外滩时看见霓虹灯映在黄浦江上,碎成一片片晃动的金光,像极了大屏上跳动的报价。忽然觉得,虚拟的财富狂欢或许从来都是水月镜花,唯一真实的,只有屁股底下这硌人的铁座垫,和永远蹬不到尽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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