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同乡的老陈来城里找我,搓着手在咖啡馆里坐了半个钟头,到底还是开了口:“兄弟,你说我这小厂子,机器都老掉牙了,想换新的,银行那边能不能给贷点款?”
我望着他那双粗粝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机油污垢,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我父亲也是这样坐在信用社的硬木长椅上,为三千块钱的饲料钱赔尽了笑脸。时代变了,可这借钱的门道,却愈发叫人看不明白了。
银行里的人总爱说“授信融资”,这四个字说得轻巧,仿佛是什么点石成金的法术。我倒觉得,这玩意儿活像现代社会的“信用戏法”——银行凭空变出数字,企业拿着这些数字去买钢铁、雇工人、造产品,最后若能还得上,便是经济腾飞;若还不上,就成了坏账烂账。说来可笑,我们整日活在由数字堆砌的幻觉里,却还要一本正经地称之为“金融创新”。
我见过太多老陈这样的老实人,被那一套套评估标准耍得团团转。银行要看流水、看抵押、看财报,可一个小作坊哪有什么像样的报表?他们的资本都在那一双双手上,在那些机器运转的嗡嗡声里,在半夜爬起来赶工的热忱中——这些银行看不见,也不屑看。

如今最让我困惑的是,那些PPT做得花哨、故事讲得动听的互联网企业,动不动就能拿到千万级别的授信;而真正在造东西、雇人干活的老陈们,反倒要被百般刁难。有时我不禁怀疑:我们的金融体系,究竟是在服务实体经济,还是在玩一场自我满足的数字游戏?
记得去年参加某个金融论坛,台上西装革履的专家侃侃而谈“风控模型”、“大数据授信”,我坐在后排忽然走神——倘若李白活在今日,怕是再也写不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句子了。我们的信用体系把每个人都编成了代码,喜怒哀乐、雄心抱负,最后都化作征信报告上的一个分数。诗人要是知道自己的诗才要被拿来计算违约概率,怕是要把酒壶都砸了。
当然我也明白,全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现在的规矩,是不是太像普罗克拉斯提斯那张铁床了?不论高矮胖瘦,都要被硬生生塞进同一个模子里——合尺寸的活着,不合尺寸的,对不起,请您另谋高就。
老陈最后还是贷到了款,不是通过银行,是几个老客户凑的“人情债”。他说利息比银行高些,但手续简单,打个条按个手印就行。我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背影,忽然想到:世界上最古老的授信融资,或许本就该是这般模样——看得见对方眼里的光,握得热对方手心的汗,而不是对着冷冰冰的屏幕,等一个算法给出的判决。
金融应该是有温度的工具,不该成为冰冷的图腾。可惜这个道理,那些坐在玻璃大厦里的人,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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