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在陆家嘴一家咖啡馆里偶遇了十年前教我金融学的教授。他正对着一台轻薄得不像话的笔记本电脑蹙眉,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像心电图般抽搐。”你看,”他忽然抬头,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茫然,”这些数字在跳舞,可我不知道它们跳的是华尔兹还是街舞。”
这大概是我对当代基金投资最直观的感受——我们被困在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中,每个人都戴着”理性决策”的面具,却随着算法随机播放的旋律笨拙地摆动。传统的投资分析框架正在以令人不安的方式失效,不是因为理论错了,而是舞池的规则被彻底重写了。
我有个朋友曾将全部积蓄投入某只明星科技基金,理由简单到可笑——因为该基金的APP界面是他用过最流畅的。这种看似荒诞的决策逻辑,在当下环境中反而折射出某种真相:当所有基金都在用同样的量化模型、同样的风险因子、甚至同样的ESG评分体系时,用户体验这种感性指标竟成了罕见的差异化要素。这就像在复制人派对里,唯一能识别真人的方法是看谁出汗——某种原始却有效的甄别机制。
更吊诡的是,我们正目睹”阿尔法”的通货膨胀。十年前还能让基金经理引以为傲的3%超额收益,如今被智能投顾批量生产。当所有人都能用因子模型拆解收益来源,所谓的超额收益越来越像把同一块蛋糕切出不同形状。我统计过某第三方平台上的百只偏股基金,发现其持仓重合度高达47%——这根本不是分散投资,而是用不同的瓶子装同样的酒。
深度调研?别自欺欺人了。去年某知名消费基金的路演会上,基金经理用四十分钟分析某白酒企业的护城河,却不知道该企业最新财报中”应付票据”科目激增37%——这个细节是我在洗手间偶然听到两位券商研究员聊起的。当所有人都盯着K线图上的浪花时,真正改变潮汐方向的月亮却被忽视了。
或许我们应该承认,基金分析正在从科学转向人类学。观察基金经理的推特点赞比读他八十页的季报更有价值——他连续点赞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的火箭回收视频?这可能比任何持仓披露都更能预示他对颠覆性技术的真实态度。我甚至发明了个”鼠标移动指数”:调研时故意问个尖锐问题,观察对方操作鼠标的手是否颤抖。这些非标数据正在构成新的评估维度。

最让我忧惧的是时间维度的坍塌。五年期业绩排名榜上的常胜将军,可能只是幸运地在某个下午按错了键盘键位,阴差阳错规避了某次黑天鹅。而某些真正坚持长期主义的基金,却因为拒绝参与季度业绩锦标赛,像隐修士般消失在排行榜的迷雾中。我们奖励运气却惩罚耐心,就像给天气预报员发奖金依据的不是准确率,而是他是否猜中了昨天下午的阵雨。
也许该把证券分析和人类简史绑在一起读。当算法能比人类更快识别出动量因子的时候,基金经理最大的价值或许不再是寻找Alpha,而是成为那个在服务器断电时还能记得如何用铅笔计算夏普比率的人。就像我教授最后关掉电脑时说的:”跳舞不重要,重要的是音乐停止时,你还记得怎么走路。”
此刻窗外又闪过基金公司的霓虹灯牌,像极了永不谢幕的舞会灯光。而我突然想起那个把所有积蓄押注在APP界面上的朋友——他的基金今年收益率竟然排在市场前15%。这到底证明了感性选择的胜利,还是揭示了理性分析的彻底破产?或许投资本质上就是场行为艺术,而我们都是被迫即兴表演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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