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我在江南某古镇偶遇一家传承五代的酱园。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指着一排发酵缸对我说:“这些缸里睡着的,都是我曾祖父那辈开始积攒的老本。”他拒绝了三家风投的橄榄枝,固执地用每年利润的六成投入新品研发——这种近乎偏执的成长模式,让我想起经济学教科书里那个枯燥的名词:内源融资。
教科书总爱把内源融资描绘成保守者的避难所,仿佛这是缺乏魄力的企业家不得已的选择。但当我目睹某科技公司用七年积累的利润孤注一掷押注量子芯片时,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具革命性的资本叙事。留存收益不像VC资本那样戴着镣铐跳舞,它允许企业进行那些看似疯狂却可能改变世界的“愚蠢赌注”。某种意义上,内源融资才是真正的高风险投资——因为赌上的不仅是金钱,更是整个企业的历史与未来。
现代资本市场的吊诡之处在于,我们发明了无数精妙的融资工具,却渐渐丢失了资本与创造者之间的血肉联系。某位制造业朋友曾苦笑:“拿到风投后,我每天不是在管理工厂,而是在管理投资人的焦虑。”当资本成为脱缰的野马,企业反而沦为资本的奴隶。内源融资在这种语境下,竟呈现出某种哲学意味的抵抗——它让企业保持了对自身发展节奏的掌控权,尽管这种掌控往往伴随着缓慢增长的“代价”。
令我忧虑的是,在资本狂欢的盛宴中,我们正在系统性贬低内源融资的价值。二级市场用短期报表惩罚那些选择内生性增长的企业,商学院案例库堆满了杠杆收购的传奇,却少有讲述如何用十年利润培育核心技术的故事。这种价值取向的扭曲,某种程度上造就了当下创新生态的虚胖——遍地都是烧钱扩张的独角兽,却罕见真正深耕技术的“隐形冠军”。

我观察到某种微妙的反扑正在发生。一批经历过资本寒冬的创业者开始重新审视留存收益的意义。某生物科技企业CEO的说法很具代表性:“用自己赚的钱做研发,就像用自家粮仓的种子播种,你会更精心地计算每一颗种子的未来。”这种思维转变背后,是对增长质量的重新定义,更是对商业本质的回归。
或许内源融资从来就不只是个财务概念,它更像是一种企业哲学的试金石。选择这条道路的企业,本质上是在进行一场关于耐心的修行——用时间换取空间,用积累替代杠杆,用确定性对抗浮躁。这种选择在当下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珍贵。
站在那些飘着酱香的发酵缸前,我突然觉得内源融资带着某种农业文明的智慧:春播秋收,代代相传。而现代金融体系推崇的融资模式,则更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狩猎游戏。问题在于,当我们沉迷于猎杀的快感时,是否还记得如何耕种自己的土地?
原创文章,作者:闲不住的铁娘子,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mftsp.com/11174/
